五年前，小森那顆束手無策的牙酸酸
『張醫師，你…還記得我嗎？』
…
四月底，某天晚上夜診的時候，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及肩短髮女生，穿著整整齊齊駝色的套裝。她一看到我剛結束一位男士的療程，就立刻走過來，口罩掩不住的滿面笑容開朗地問我。
她那瓜子臉上掛著粗黑框圓眼鏡，深邃銳利的眼神刺進我腦中的記憶庫。
她，我似曾見過的…病人？朋友？家屬？業務？店員？助理？粉絲？臉友？…
『其實，我忘了哩！哈哈哈！』我不好意思的閃過她的眼神說到。
『我是小森呀！五年前在新竹國泰的門診呀，我的那顆右下小臼齒酸酸，看了大半年一直找不到原因呀！』
這句話，直接鑽入我心臟。碰！的一下，就像AED射出的電，心跳直接衝上180下。
『小森，就是那位我束手無策的右下小臼齒酸酸的女學生呀！』
五年前，小森，已是二十多歲新竹某間大學的研究所學生。我特別有印象的是，她每次來看診的時候總是憋著嘴，愁著眉、苦著臉；白皙細長的手指，掐著她的那個放在腹部前的粉紅色Hello-kitty的小包包。
她是我早就刻意深深埋藏在電腦中的個案；那幾次回診，我盡我所能地做了所有檢查、推敲，仍然無法查出她那那顆右下小臼齒酸的原因。
『若非充足的證據顯示，是齒源性疼痛中的牙髓問題；我絕對是不會隨意動工的！』我當時也這樣誠懇告訴她，因為這是我治療哲學。
既然無法釐清原因是否為「非齒源性疼痛」所導致；於是只好請出我最愛的「時間」來當作我的小幫手。
每一次，回診，她的愁眉苦臉、酸澀，紅了框的眼睛、哽咽啜泣；莫名地讓我的胃食道逆流的胃酸，直接灼上我心窩。
每一次，好說歹說，我把我想的到的，查得到的文獻，都跟她討論過，始終無法讓她的牙酸酸，找到出路。
每一次，建議她，是不是要去看看、去檢查身體其他的狀況呢？因為，她現階段的狀況，我還真的是無能為力。
但都被她以『這明明就牙酸酸的問題，為什麼要去看其他科的醫師呢？』這句話，斬釘截鐵地回絕。
約莫十一個月後，我還記得那個剛過夏至後的那個晚上，我把那顆治胃食道逆流 PPI 的藥物 Pantoprazole 提前兩小時吞了一顆，為了就是面對接下來相隔三個月的小森約診。
但，我被放鳥了！
開心的是多出那一個小時、開心的是我那無形壓力瞬間消散；而擔憂的是她的牙齒會不會出問題呢？
後來，我的約診簿上，從此就沒有出她的名字了。
小森，酸澀的表情，漸漸在我的眾多難症個案中，一頁一頁淹沒在約診本上，消失殆盡。
或許，她找到其他牙醫幫她解決問題了吧！這個緣分，就此畫上句點。
五年後，心靈療癒師原來是…
『張醫師，你還記得我嗎？』
『我是小森呀！五年前在新竹國泰的門診呀，我的那顆右下小臼齒酸，看了大半年一直找不到原因的那位小森呀！』
小森，這兩個字，再度燒起我心窩那份好不容易控制下來的灼熱。
『小森，好久不見，妳…妳…妳…的牙齒後來怎麼了嗎？』
『張醫師，我牙齒沒事，早就不酸了，今天我先生來給你看診，想說特地跟著他來謝謝張醫師！』小森指著旁邊，那位我剛剛結束的病人說到。
『謝謝我？』聽了小森的回答，我完全一頭霧水。
後來她把這幾年來的故事，簡短的跟我說說了一次。
五年前那一晚，她沒出現我約診，不是因為刻意爽約；而是她那時候突如其來的發燒不退、關節腫脹僵硬疼痛，牙齒酸到頭痛欲裂，嚇的她直接去急診報到。
在急診的病床上，她看著點滴一滴、一滴的沿著管子，滑入血管。
『本來，現在應是要在張醫師門診回診的！』牙齒酸酸彷彿就在這一滴一滴的當下，凝結！
『是不是要去看看，身體其它的狀況？』這句我之前說過好幾次的建議；蹦出小森的腦中。
接下來的一個月，她就在大醫院裡面的骨科、復健科、神經內科、新陳代謝科、家醫科…等，各科別展開漫長的尋「根」之旅了。
最後，終於在風濕免疫科安排的檢查中，發現原來她的莫名發燒、與關節腫脹僵硬疼痛，就是「紅斑性狼瘡」的一些表現。
經過藥物的控制後，小森的症狀漸漸的緩和了。
更神奇的的是，她說：『張醫師，我遵照醫師定期回診、以及服用師藥控制我的紅斑性狼瘡之後；之前那些讓我很鬱悶的牙齒酸酸，居然完全都不見了哩！』
『牙齒，居然完全不酸了呀？』我很疑惑的接話。
『對了！張醫師，我後來開始接觸心靈療癒喔！現在自己開了一家工作室，歡迎張醫師有空來看看喔！』小森戴著口罩，熱情洋溢的說到。早就不像多年前，鬱鬱寡歡的小森了！
『有機會，有機會的，呵呵！』看著小森的轉變，我真的替她開心。
『對了，妳的牙齒，有固定在回診嗎？需不需要我的幫忙呢？』我疑惑的問到。
『張醫師，謝謝妳呀。我現在都有固定在診所洗牙，檢查喔，目前都沒事哩！我知道張醫師現在都是顯微根管約診，所以沒有直接掛號。我想把資源留給需要的人呀，就像是我先生，哈哈哈。』小森拍著剛漱好口，戴上口罩的先生，笑笑的說到。
我看著小森的先生，看著小森，點點頭，準備跟著她們一起到櫃檯那邊。
『我還要感謝張醫師之前教我刷牙、口腔清潔方式，我都有做到喔。我還不時的看你的部落格網頁新文章，以及追蹤你的FB紛絲專頁呀！所以我才知道張醫師在這兒看診呀，就叫我先生把那口爛牙，來給張醫師顯微根管治療呀！』小森邊走邊調侃說。
看著小森夫婦離開診間的背影，我若有所思地想到以下三點，小森讓我學習到的一課。
學習1：時間是最好的診斷工具！
沒錯，我們醫師醫師沒有預測未來的能力，面對疾病更是如此。
a. 觀察與回診，不是不做事，而是積極的面對問題。
我們最不樂見的就是，病人自以為觀察是不重要的，浪費時間與金錢；甚至認為醫師不做事。等到，開始出問題的時候，才想說去找醫師，這往往都病入膏肓了。
b. 時間，永遠是病人與醫師的好夥伴！
牙齒很多疾病，在一開始的時候，因為受限於人類與儀器的極限，是無法被偵測到。
而時間就是我們最好的診斷工具；當疾病隨著時間進展到剛剛好可被發現的時候，我們醫師也許就能鑑別診斷出來；並施行相關處置。
正如小森，她的牙酸酸，在時間的證明下，反倒是身體其它問題所引起的不舒服。
這就是我常說的：『非齒源性疼痛、疾病原因；容易讓病人甚至醫師陷入無限循環的迷霧中。這時候，需要不同的專家幫忙，或許就會有吹散迷霧的可能。』
學習2：生命的奧妙敬畏
生老病死，就是人之常情。
皮肉之軀的我們，絕對無法逆著自然法則。
然而，在生命無常之不可思議跟前，醫學不過就是微塵。
身為人類的我們，唯有細心呵護自我身心靈，順著自然法則，在這人世間生老病死走一遭。
我常說：『醫師沒有預測未來的能力，也無操控生死自在的神蹟。在生命來去前，我只不過是位陪伴的園丁，讓牙齒於春夏秋冬之際，絢爛的舒適怡然；面對牙齒告別身體之時，靜美的無悔無憾。』
學習3. 若是有緣，再續前緣。若是無緣，何須誓言
這個標題，我是借用家德老師的名言。
吳家德老師說：「若是有緣，再續前緣。若是無緣，何須誓言！」
火星爺爺說：「與人為善，盡興體驗」
生命中無數來來去去的人事物，每一個對我來說都是無價獨一無二的祝福。
而我自己的座右銘：「心存善念、盡力而為、有緣珍惜、無緣祝福、無須惡言、來去自如」
她是我無緣的有緣人：小森
小森，之所以我稱之為小森；就是因為「牙齒找不到的酸酸酸」；台語的酸，跟國語的森有點像。
你說，森與酸是不是很像呢？
五年多前，我們無緣。
五年後，我們又相遇了，再度續緣。
而看到最後一行的你，我們，要是有緣分彼此珍惜；要是沒緣分互道祝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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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顯微根管治療張添皓。衛福部牙髓病專科醫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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